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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L/瑟巴瑟]一丝不挂(25)

25.

阿拉贡不由得打了一个激灵，他想起来安格班确实还有一间地下室，在这个迷宫堡垒最深处。那里以前是魔苟斯囚禁、刑讯和处决精灵的监牢。几千年来第一次被打开的那天，底下全是已经石化的尸骸。他们是靠耳尖软骨，来区分人类和精灵的尸骨。

男人看着身边的精灵用布条和衣物包裹住右手，接着一拳狠狠敲击地面。地下监牢在三十年前被清理过了，石化的骸骨被挖掘出来，就近埋在浮阴森林里，靠近太阳升起的地方。因为精灵不应沉睡在受诅咒的黑暗与污秽之中，鲜花与阳光才是他们的栖身之地。

“尸骨没有挖完，”精灵低声说，“当时只铺了一层水泥板，封住洞口。可惜后来安格班又被占领了，这里就再也没有被进入过。”

精灵又接连敲击了几下地面，裂缝延伸变长。他直接伸进手臂，徒手撕扯着水泥板和钢筋，直到拉扯出一道窄小入口。

“快。”

精灵先钻进去，拉住上面的人类一齐进入。地面上的轰炸没有停，到处都在摇晃，到处都是扩大的裂缝，到处都是滑落的瓦砾，到处都是坍塌的废墟，仿佛整个地底要掀翻过来，而天花板则被踩在脚底下。

“我们躲过二十分钟就行了。”男人说。轰炸只持续二十分钟，接着会派遣地面部队。他本来打算和精灵只躲在地道里，但地道倾斜向下，长满青苔，又湿又滑，厚厚蛛丝扑面而来，蝙蝠振翅而过，根本站立不住。他在地道中一脚踩空，差点摔出去。精灵一把拉住了他，索性把他打横抱起，在地道里轻盈跳来跳去，直到再度抵达地面。

这个男人意识到自己不知何时扭伤了脚，他坐下来，喘了一口气。轰炸声还沿着地道，源源不绝地传下来，在他们周围形成气流的回响。还好他们都戴着氧气面罩，撑过二十分钟没有问题，男人想。精灵掏出那颗白钻，宝石闪闪发亮，像一支火把，驱散了一小圈黑暗。

“现在你可以告诉我这颗宝石的事情了吧。”

男人点点头，他的视线突然停留在墙壁上。

“古辛达语。”

“是啊，”精灵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手指抚过墙上的刻痕，小声念了出来，“黑暗与绝望将我占领……”

那是一首精灵的临终诗歌，这样的诗篇墙上还有很多，密密麻麻，重重叠叠，刻满了四面墙壁。那只精灵没有忘记，三十年前第一次进入到这间牢笼时的震撼和恐惧。

“那是三千年前的辛达语语法和写法，和现在变化不大，除了最近几百年新增了很多通用语词汇，”阿拉贡说，指向另一边，“你看那就是更早一些时、四千年左右的辛达语，最明显的特征是动词不规则过去式以rede结尾的，在现代辛达语中都简化成or。”

“恩。”精灵点点头。

“但是你看下面那一句，就是快被‘乌云笼罩迷雾升起’这句覆盖的地方，”男人说，“它肯定书写的时间更长，至少有五千年到六千年，阴性名词复数形式保留了昆雅语写法，这是昆雅语与辛达语融合时的痕迹。当初庭葛王禁止使用昆雅语，原来用昆雅语的精灵都改讲辛达语。这可能是……”

他注意到身边那只精灵即使戴着氧气面罩，也掩盖不住投向自己的热烈而崇拜的眼神。他在心里叹了一口气，继续说：

“这可能是一位诺多精灵死前留下的，虽然当时一部分和诺多精灵混居的辛达精灵也会使用这种写法，不过一些词汇，比如‘鲜血’拼写还是不一样。”

“恩。”

“精灵迭代慢，语言变化小，五六千年的文字靠词根和语法还能推出大致含义。人类变化快，一千五百年前的古通用语现在不是专家已经无法辨认。”男人说，“这句话上下文都被新的刻痕所覆盖，我猜是在说‘野狼嗥叫’或者‘野狼撕咬’、‘鲜血流淌’或者‘血流满地’之类。”

“恩。”

“对了，你熟悉精灵历史吗，”男人说，“我突然在想……”

“不熟。”

精灵直截了当地回答说，他手上把玩着那颗发光白钻，朝空中抛来抛去。每次阿拉贡疑心宝石要掉在地上了，那只精灵都能稳稳地将它捞起来，捏在指尖。

“你还没告诉我宝石的事情呢。”

“别打断我说话，”男人说，“你有没觉得历史上，精灵和魔苟斯的对抗，负多胜少，战绩还不如人类。”

“因为人类人多，”精灵继续玩着宝石，“前仆后继，源源不绝。精灵一旦死去，精口恢复起来很慢。”

“奇怪的是这里埋的精灵尸骸大部分挺完整，”男人低下眼眸，看着脚下一具化石骨骼，身材高大，四肢修长，“还能辨认耳尖软骨。精灵虽然很强壮，死起来照样挺快。想想看《夏之日》里的传说，贝伦和芬罗德带了十个精灵，被魔苟斯囚禁在安格班。十个精灵都被杀死了，芬罗德也死了，只有贝伦活着。”

“你脚下说不定正踩着芬罗德，”精灵说，他的人类男友赶紧抬脚挪了个方向，“可是你还没有告诉我宝石是怎么回事。”

男人将自己对宝石的推测简单告诉了那只精灵，这次抛起宝石时，精灵失手了。那颗白钻沿着墙缝往下滚。精灵连忙扒开尘土，重新拣起宝石，小心翼翼握在手里。

“我以为这种事情考完历史就不用想了，”精灵说，“我父亲总是说，眼下赚钱才最重要。”

这个男人没有和精灵争辩历史和金钱哪个重要，他的注意力仍然被自己脚下的尸骸所吸引。这些精灵化石的头骨没有内陷，颈骨没有拉长或者弯折，胸骨也没有断裂内折，这些要害之处的骨架结构都保存完整。伤痕大多在四肢，锁骨断裂，手臂脱臼，胫骨也有裂痕。阿拉贡见识过很多身受重伤的精灵，包括他身边的那只。精灵比人类强壮得多，不是致命伤势，总能慢慢恢复过来。可是他脚下这些沉睡了几千年的精灵们呢，他们就这样死去了，从挣扎的姿势看，还死得很痛苦。

“对了，Leggy，你之前挖出来的尸体也是这样的吗？”

精灵点点头。

“差不多，如果不是耳尖软骨，我们也没法判断是精灵还是人类的尸骸。我还记得我当时数了有多少具，不过我忘记数字了。”

男人决定不再讨论这样的问题，而是挥了一下手，准备起身。

“空袭快停止了，我们快上去吧，氧气面罩支撑不了太久。”

精灵立刻跑来扶住他，但这样也不好走，精灵仍然还是将男人打横抱起来。男人的脸颊紧贴着精灵丈夫的胸口，他闭上眼睛，似乎还能闻到对方身上伊西利安香水味道。但那不过是他的错觉，并且，莱格拉斯现在可能已经不是他的丈夫了。因为这个早上，男人已经向民政局递交了离婚申请。精灵耳朵动了一下，男人也猛然睁开眼睛，从精灵身上跳下来。

轻型炸弹还在往下掉，轰隆隆直响。每降落一枚，地道就剧烈震动一次。但不止这样的声音，还有一些窸窸窣窣、轻不可闻的动静，由前方漆黑过道里传来。他们没有别的照明工具，精灵从口袋里取出那颗宝石，照了照。

宝石发出的光芒像一支燃烧的松油火炬，人类和精灵同时倒抽了一口冷气，湿漉漉布满青苔的墙壁上映照出一只巨大野兽的黑影，并向他们张开利齿。

下一刻，精灵舒了一口气。野兽现了身，实际上只是一头幼狼，是光线拉长了它的影，造成可怖的假象。精灵在草原上曾经赤手空拳对付过十几条野狼，这么一只狼不在话下。

但那只精灵还没有来得及动手，他的人类男友已经推开了他。地道里相当湿滑，精灵连退了几步，差点摔回地牢里。

野兽扑上来，第一下咬住了男人的手臂。片刻后它松了口，血喷溅出来，它的和人类的混合在一起。它没有能一口咬穿男人的手臂，而男人指间的剃须刀片已经划破了它的咽喉。这个男人手臂上因为受伤而不得不佩戴的矫正护具勉强抵挡了野兽的利齿，不至于被一口气咬断骨头。接着男人的左手伸过来，抓住野兽下颌，将它撕成两半。

地底缺少充足的新鲜空气，也没有光线，站在这里的野兽不可能是草原上的恶狼，只能是魔苟斯皮鞭驱使的魔兽。它是卓古路因、卡黑洛斯或者别的什么传说中的野兽后代，强壮的精灵也不能和它们搏斗。

——他们没有办法和它缠斗，一旦被咬出哪怕一丁点儿伤口，他们很快就会在痛苦中死去，因为魔苟斯的地狱看门犬有毒。

这是一种可怕的、不能被语言形容的剧毒，这个男人不是没有受过伤，但是当野兽的牙穿透他皮肤、血珠渗出来的一瞬间，他疼得浑身颤抖，立刻被钉入这种地狱才有的痛苦之中了。

这个男人满脸、满手、满身都是血，他听到精灵叫他的名字，转脸回应了一句。

“Leggy，我……”

男人嘴唇动了动，甚至伸手过去，想抓住他的精灵。巨大的痛苦在这之前完全席卷了他，他的手臂和头颅一齐无力垂下，意识失去，灵魂被拖入极远极深极冷的地方。

地面上的轰炸停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