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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再发文

[AL]放下

[AL]放下


别让我们在最后的考验面前屈服。我们必须经历痛苦,但不会绝望。别了!

——托尔金


1.

伟大的伊力萨·泰尔康泰王度过了自己二百二十七岁的生日。

他已经太老了,并且活得太久了。

他想。


他高大的身躯佝偻,昔日浓密的黑发悉数被时光染白,英俊的面庞上刻满褶皱。他是个饱经风霜、风烛残年的老人,和任何一个进入垂垂暮年的老人一般无二。

而他的精灵丈夫呢,他费力睁开眼睛,望向窗外。莱格拉斯正在花园里修建花枝,这只精灵越来越像他的父亲,那位密林国王,各方面都像。他金色头发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年轻得好像只有二十岁。


自己的时间不多了,阿拉贡想。他收回视线,房间里还站在一个人,只有他能看见。那是索伦,或者索伦的使者,总是隐身在黑暗之中,而面容隐藏在兜帽之下。

这也是他自己越来越衰老的另一个有力证据,要是以前,索伦怕他,怕他手上的安都瑞尔圣剑,怕他身上的伊兰迪尔血统。而现在呢,黑暗使者公然登堂入室,与影随行。

——为什么呢?

他听见对方说,我听从你的需要。

——我不需要你的帮助。

唉,伟大的伊力萨王,黑暗使者笑着说,我可是听见了你内心的召唤。


大概从二十年前,阿拉贡感觉到自己步入老年,开始力不从心。从那一天起,他逐步将权力交接给他的儿子艾达瑞安,直到他一无所有。他不担任繁华帝国的任何职务,也不插手任何事务。他现在是个徒有虚名的国王,然而这是必要的。他风烛残年,随时可能被米那斯提力斯刮起的风暴吹熄生命的蜡烛。他病危过两次,每次都被医术精湛的太医从死亡线上拉回。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甚至早就该死了。


但他还没有死,躺在病床上,消磨毫无意义的时间。黑暗使者站在他的床脚,静静地看着他。索伦想要他的灵魂,他知道。索伦曾经带走努尔曼诺帝国历史上九位皇帝的灵魂,将他们变成戒灵,成为黑暗势力的行尸走肉。那些皇帝们个个生前声名显赫,战绩累累。


“阿拉贡!”

精灵的声音响起,他哼着歌,怀里抱着一捧鲜花。他将床头柜上花瓶里枯萎的旧花取下来,换上新鲜的花朵。


“你不用把花采下来,那样它们很快就会死掉。”老国王说。


“可是你都看不到,花园里开了好多花。”


“我可以出去看。”


“……好吧,”精灵想了想,“今天天气很好。”


精灵将老国王抱到轮椅上坐好,裹上厚厚的毛毯,才推出门去。阿拉贡清清楚楚看到,黑暗使者默不作声地,跟在他们身后一齐出了门。莱格拉斯将他推到大枞树树荫下,黑暗使者就在他身后,靠着树站着。

莱格拉斯坐在老国王的轮椅旁,头靠向对方的腿,金色长发泉水般涌满了老国王的膝盖。


——你不想碰触他的金头发吗,黑暗使者问。

——不,老国王说,但他心底发出了相反的回应。


黑暗使者轻碰了他的手指,如同触电般,他的手指充满力量。他伸手过去,插进对方金色发丝里,感受那绸缎般的触觉。

精灵满足地眯起眼睛。


——你不想抓住他的手腕吗?黑暗使者问。

——不,老国王坚持说。


但黑暗使者能听见他心底的渴望,轻碰了他的肩头。他不由得抓起精灵的衣袖,顺着手臂摸下去,直到与对方十指相扣。

精灵回头,冲着他微笑。


——你不想和他一起行走吗?黑暗使者问。

老国王不敢再说话,因为黑暗使者已经弯下腰,碰触了他的双腿。一股可怕的力量注入了他的腿部,他浑身发热,扶着轮椅想要站起来。


精灵爬起来,架起老国王的胳膊,搀扶着对方下了轮椅,并且试着迈出了一步,两步,和第三步。

“你今天好多了,”精灵惊喜地说,“是天气变好了吧。”


老国王什么也没说,草地上是软绵绵的。


——你不想再用力亲吻他吗?黑暗使者在他耳边低语,他感觉口腔里的舌尖一同轻颤。


他侧脸过去,他的精灵近在咫尺,美得惊人。他一把抓住精灵的肩膀,想将对方按在大枞树树干上,并深深吻上去。

精灵诱人的薄唇就在他眼前。


不,不,不。

他疯狂地喊着,黑暗使者从背后抱住了他,挟持了他。他用尽力气,要推开狞笑的黑暗使者,也要推开在他眼前纯洁无暇诱惑着他的精灵。他失去平衡,摔向地面。


2.

阿拉贡睁开眼睛,精灵以手臂为枕,睡在他床脚。他准是照顾这位老人很久,直到自己累极才沉沉睡去。那只精灵曾经翻越卡兰拉斯山脉,横贯利斯拉德平原,甚至孤身闯入死亡沼泽,弄得自己伤痕累累,只是为了找到能救治、能延续人类生命的珍稀药草。

不过精灵不在意这些,精灵愿意为他的人类爱侣做任何事情。


黑暗使者坐在他床前,被一股朦胧的光圈笼罩着。看到他醒了,便对他说。

——我是受你召唤而来,伟大的伊力萨王,我现在就满足你的愿望。


他挣扎了一下,但并没有反抗。黑暗使者吻了他的额头,紧接着化为一阵青烟,消失不见。一股强大的生命力注入到老国王身体里,先是头脑,接着流入四肢百骸。他感到身体变轻盈了,能自然地坐起身。

精灵醒了,眨眨眼睛,看着他。


——别说话。他对精灵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自己掀开毛毯,站起身。奇迹发生在一瞬间,时光仿佛快速倒流,像一棵老树在春风感召下伸展出嫩芽。他的背重新挺直,手臂充满力量,他的头发转黑,牙齿咔咔作响,钻出牙床。他抬起脸来,皱纹消失了,干瘪的面庞竟然变得饱满光滑。


“阿拉贡!”

精灵惊讶地看着这一切,接着扑上去,抱住自己的爱人。


阿拉贡回抱了他的精灵,他甚至将对方抛向空中,再稳稳接到怀里。


他一只手抱起他的精灵,一边快速布置起现场。他们趁着夜色掩映,悄悄离开米那斯提力斯。等皇宫注意到国王的失踪,人类和他的精灵已经一路骑马,来到伊西利安的安度因河畔。王储艾达瑞安按照国王留下的密信,将国王的衣冠隆重下葬,并继承了王位。


那位伟大的伊力萨王已经死去了,丰功伟绩刻满了皇室陵园的大理石墓碑。而这个男人,阿拉贡,则获得了新生。他不再思考什么国家昌盛或者中土和平,只用咬着烟枪,盘腿坐在河岸,看着站在河水里、与马匹嬉戏的金发精灵。


“我们要去哪里,阿拉贡?”


“去哪里都行,随你喜欢,”男人大声说,“还记得吗,我答应过你,要和你一起,踏遍中土每个角落。”


“真的吗,”精灵调皮地打了一个浪花,男人赶紧将烟枪藏进斗篷里,“我要去德塞古堡冒险,法拉墨说那里到处都是鬼。”


“你是怕鬼吗,”男人挑拨地说,“让我陪着你?”


“会被兔子吓得尿裤子的是三岁时的埃斯特尔,”精灵说,“这次去德塞古堡,可没带那么多裤子给你换,你得憋着点。”


男人伸手将精灵捞在怀里,精灵嘎嘎笑着,浑身衣物都湿透,紧紧贴在皮肤上,勾勒出颀长健康的身体曲线。

“那我们干脆不穿裤子进德塞古堡好了,”男人额头抵着精灵的额头,“将那些鬼都吓跑。”


精灵笑得更大声,原本落在精灵肩头的画眉鸟吓得扑腾着翅膀飞起来。男人顺势将精灵放倒在河床下,身下满是圆滚滚的鹅卵石。

夕阳西下,江山如画。


……伊力萨·泰尔康泰王突然清醒,房间只有他一个人。他仍然是在床榻上,窗外一轮明日,正在冉冉升起。越来越多的阳光照进寝宫,使得房间里的黑暗使者不断后退,最后只能躲藏在屏风后,露出一段衣角。


阿拉贡深深喘了一口气,初升的太阳挽救了他,将他从索伦的精神控制中唤醒。


——你不想要这样吗,黑暗使者问。


不,他疲倦地说。


门开了,精灵端着汤药走进来。他头发编成整齐的辫子,阳光在他的金发上跳舞。注意到国王醒了,精灵在床前蹲下来。药草刚熬好,还有些烫。他吹了吹,决定等凉下来再喂给人类喝下。

“阿拉贡。”


——你不想要梦境中的生活吗,黑暗使者继续追问,别口是心非了,你怎舍得放下他。


不,他瞪着眼睛,望向屏风。


国王虽然醒了,但却没看向自己,精灵又叫了一声。

“阿拉贡。”


国王将视线投向精灵,一片云霞遮挡了日光。黑暗使者趁机走出来,走到精灵面前,和精灵合二为一。

“阿拉贡,”那是莱格拉斯的声音,“你答应过我,要和我一起,踏遍中土每个角落。……我们骑马去德塞古堡好不好?”


“不!”国王恐慌起来,他浑身战栗,几近绝望,“你给我滚出去!滚出去!”

他抬手打翻了汤碗,滚烫的汤汁溅出来,泼到精灵的脸上和手上。


3.

伊力萨王冲着精灵王夫大喊大叫,并且不允许精灵踏进他的寝宫,这消息很快传遍米那斯提力斯的皇宫。这是罕见的,但也算是情理之中,毕竟伊力萨王已经很老了,难免情绪波动。


阿拉贡独自躺在床榻上,黑暗使者坐在他床脚。王储艾达瑞安下午来向国王请安,现在则在花园里,和莱格拉斯在一起。精灵脸颊还留着一小块被烫伤的红印,不仔细看几乎看不到。毕竟当时太医很快为他涂了治疗烫伤的油,精灵的自愈能力又很强。


艾达瑞安询问了老国王的病情,低声安慰了精灵几句。他们在花园里一边走,一边谈起了别的事务。那天晚些时候,精灵再去送汤药给老国王时,老国王的情绪已经完全平静下来,还一再为自己的粗鲁向精灵道歉。


“我不要紧,你现在感觉好些了吗?”

精灵在床榻旁坐下,随手拨亮了灯芯。他认为清晨阿拉贡的失态是身体不适引起的,医生和侍女们都告诉他,久病的人爱发脾气。


灯光一亮,黑暗使者赶紧换了方向,躲进了厚厚的天鹅绒床幔里。


“对不起。”


“对了,阿拉贡,”精灵说,“艾达瑞安接到伊西利安那边战报,说奥斯吉力亚斯有半兽人出没。此外,洛汗和密林也分别有消息说伊菲尔杜斯和多尔戈多的魔物蠢蠢欲动。艾达瑞安和我都怀疑,索伦和他的残部又开始积蓄力量,想要卷土重来。”


“他们会的,”国王说,“中土的和平维持不了太久,以后艾达瑞安还有的苦战。”


“我想去奥斯吉力亚斯那边看看。”


“恩。”


“我要离开几天,大概七八天,”精灵温热的手掌覆盖在老国王枯槁的手指上,“我很担心。”


“恩。”


“战报上说德塞古堡——你知道那个废弃了几百年的堡垒,可能是半兽人新的根据地。”


“恩,”老国王点点头,“莱吉,我以前有答应过带你去德塞古堡探险吗?”


“也许,”精灵想了一会,接着大笑出声,“法拉墨不是带伊欧玟去过德塞古堡吗,他说那里又冷又暗,适合幽会。”


4.

宫廷侍女不太理解精灵离开国王,赶赴遥远的奥斯吉力亚斯追查半兽人。就算只离开七八天也不好,宫廷侍女闷闷不乐地想,国王太苍老了,随时可能灯尽油枯,要是精灵赶不回来、见不到国王最后一面怎么办。


还好国王的病情平稳,静静躺在床榻上等待精灵的回归。精灵带来一串用半兽人牙齿做的项链,挂在寝宫墙上,并兴致勃勃地向国王描述他斩杀半兽人的场景。

“我杀了四十九只,”精灵说,“吉姆利杀了五十只,我又输给他。”


“你可杀了不止四十九只,”国王微笑起来,“我知道你的小把戏,吉姆利还跳得动吗?”


“老实说,他没以前利索了,”精灵说,“不过斧头仍然锋利。”


“恩。”

国王吩咐精灵将竖琴拿进来,弹琴给他听。精灵离开了,国王望向坐在桌子上的黑暗使者。

——我有点好奇。


好奇什么,黑暗使者说。


——你没有试过诱惑莱格拉斯吗?


啊,我试过,黑暗使者承认道,他很犹豫,但也很坚决,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呢?


他很怕你,他不敢做决定。他一切都听你的,他害怕如果他和我交换什么来让你好起来,你会责怪他多事,然后赶他走,不要他。


——大概是这样吧,国王自言自语地说。


精灵进来了,为国王弹起了竖琴,音乐声美得像天籁。国王的精神状态明显好转,靠着床垫坐起来。晚餐厨师煮了软烂的肉汤,国王难得胃口大开吃了一整碗,往常他可只能勉强喝下小半碗。


“你看起来好多了,”精灵兴奋地说,“应该是天气变好了。你知道吗,冬天时我特别担心你,不过现在到了春天就放心了。”


“恩。”国王点点头,精灵小心擦去他嘴角的汤渍。他拉过精灵的手,给精灵讲了一个笑话。那很好笑,连窗外路过的侍女都情不自禁笑出声来,跑回去要分享给其他同事。笑点低的精灵更是笑得不能自已,他脸埋在枕头里,笑得肩头耸动,金发上下颤动。


5.

人类死去后,和精灵一样都要去曼督斯神殿接受审判。阿拉贡混迹在一群唉声叹气的老人里,排了很长的队才见到曼督斯。曼督斯很忙,留给人类有史以来最伟大的伊力萨王的时间十分有限。他简短地评价了阿拉贡一生的得失,接着挥挥手。阿拉贡跟在其他人类后面,一齐往外走。他们并不知道会去何方,只知道像飞蛾一样,朝着有光亮的地方走。有些人类开始哭泣,人类不像精灵,没有死而复生的机会。那所谓光亮的地方,实际上是一个巨大的熔炉,置身其间,即会魂飞魄散,茫茫天际,了无痕迹。


在曼督斯神殿外,阿拉贡又遇到了索伦的黑暗使者。那可能不是索伦的手下,而是米尔寇的,甚至是米尔寇本人。毕竟,只有极高阶层的维拉们才能自由来去曼督斯神殿。

阿拉贡并不意外在这里遇到黑暗使者,有光就有影,他想。


——伟大的伊力萨王,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了,黑暗使者拉住他,沉痛地说。


——我不需要什么机会,他摆摆手。


——瞧瞧这个,黑暗使者摊开手掌,上面漂浮着一颗水晶球,水晶球里倒映出人类世界的景象。


他看到米那斯提力斯挂满了悼旗,大理石棺木盛着他的尸首,棺盖上刻着他的雕像,被六匹马车拉着,缓缓行进。身穿重孝的艾达瑞安走在前面,浑身黑衣的莱格拉斯走在棺木旁。全城百姓都自发出来送他们的老国王最后一程,所到之处,皆是哭声一片。


艾达瑞安这个混账,他在心里骂,不是跟他说让他丧事一切从简吗,他都死了还要拉他的尸首游街。葬礼天还没有亮就开始了,直到接近中午才结束。下午则是新国王的登基仪式,在米那斯提力斯广场上。白树忠实地开了花,细碎花瓣洒了一地。年轻的摄政王为新国王艾达瑞安献上皇冠和权杖。精灵仍然在场,作为前国王的遗孀。他的次序排在摄政王后面,向新国王简单行了一个礼。


他又在心里骂起了艾达瑞安,为什么要让精灵穿得像个未亡人……他的精灵穿黑色衣服一点也不好看,还带着兜帽,只露出一缕金发。他喜欢精灵穿浅色礼服,美得像一首歌,一朵百合花。并且,精灵不喜欢人类的繁文缛节,他以前总是尽量不让他的精灵受此劳累,要么不参加,要么就简单地和他一起露个面交差了事。和这么多人类挤在一起,被强行要求做什么姿势、说什么话,会让他的精灵很累。

莱吉一定很累了,他想,葬礼连着登基仪式,准能把那只傻精灵折腾到麻木。


接着呢,精灵向新国王提出了离开。艾达瑞安并没有挽留他,精灵牵走了一匹马,背上他的箭筒和弓箭,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精灵实际上漫无目的,中土哪里都一样。阿拉贡已经死了,任他踏遍中土每一个角落,也不可能找回。他骑着马,朝着太阳落下的地方一路疾驰。

一人一马来到河畔,河水潺潺。马累了,停下来,俯下脖子喝水。精灵翻身下马,用手掬起河水捧着喝。风刮起来,兜帽落下,露出满头金发。他没有编头发,发丝凌乱,在风中散落飞舞。

他独自坐在河岸,呆呆看着残阳如血。他的身影被拉得又长又瘦,落到河滩圆滚滚的鹅卵石上。


——你不想回去,再和他并肩坐在一起吗,黑暗使者说,你答应过他的。


不,阿拉贡说。


黑暗使者变成了那位中土智者的模样,手指翻开一张书页。

——你不该把他卷进你的命运里。


命运已经注定了,阿拉贡说,在我二十七岁时,布理跃马酒店里。


——你他妈就在胡扯,推卸责任,爱隆的影像消失了,变成了那位密林国王,穿着铠甲,拔出佩剑,咄咄逼人,不是你主动招惹他,我儿子会跟着你到处跑?


我不是没有警告过他,阿拉贡说,我甚至想把他推开。


——你是在利用他,他玩不过你。


那是他该得的,莱吉是一只傻精灵,他自作自受。

阿拉贡最后冷酷地说,一个多情的男人实际上很无情,他想。他推开黑暗使者,顺着人流朝光亮的地方走去,直到他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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